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迷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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迷霧

“胃痙攣,給你開點藥,這兩天忌口生冷。”醫生邊說邊在病歷上奮筆疾書。

蕭心腦海中閃過那杯冰鎮卡曼橘,悔之晚矣。狹小的電梯空間,一個男孩正大模大樣舔著冰淇淋,外帶攥著一架遙控飛機。他嘴裏時不時發出“嘟嘟”的引擎聲,他媽媽見狀伸手去奪,哪知對方反應快出她兩倍不止。

蕭心來不及躲避奶油炮彈,眼睜睜看著它投懷送抱。脖子黏糊糊的,她將保溫杯遞給葉卿後火急火燎跑進廁所。

水花猝不及防噴到她臉上,旁邊那人訕訕地抽出紙巾:“不好意思。”她指尖驀然刺痛了下,短短幾秒,難以形容的酥麻感沿著神經末梢飛飆而上,在她大腦中樞炸開一片水陸道場。

走廊裏莫名冷清下來,葉卿等了十分鐘沒見人,終於開始坐立不安。事實證明,她的心焦並非沒毫無緣由,因為此刻回應她的只有摻雜著潔廁靈的空氣。

走廊盡頭被玻璃門隔斷,屬於科室內部,需要指紋方能開啟。就算蕭心偷偷摸摸離開也逃不出她的視線。到底什麽情況?

想到片刻前推著病床經過的醫護,她眼皮倏忽一跳。那病人像是剛做完透析,臉色蒼白不說,還實打實扣著氧氣面罩。未等腦海中掀起一場浩浩蕩蕩的風暴,她已飛快調出監控,撥通了藍夜塵電話。

蕭心是被煙塵嗆醒的,仔細分辨,裏頭還夾了股奇異的騷臭,熏得她直翻白眼,可她這會兒嘴巴堵了東西,只能像南鹵醉蝦一樣活活悶嗆著。

缺氧的後果不外乎渾身綿軟,眼皮發沈。隨著意識逐漸回籠,一件長袍率先躍入眼簾。暈吐感提醒著她慘遭手指麻藥暗算的那幕。顧不上腦子轉陀螺,她當即攪動舌根將嘴裏的異物頂了出來。

胳膊腿被繩子捆住了,唯獨手腕能在有限的範圍內轉動,不過這樣已經足夠 ,因為她袖口隨時藏著一枚鋒利的刀片。

“嗚嗚……”長袍突然發出孩童般的啼鳴,恐懼的感覺令人寒毛卓豎,好在這種感覺沒持續多久,她很快發現,“嗚嗚”的其實是個紮著麻花辮的小玩偶。

玩偶制作精巧,除了腦袋轉動的角度有些詭異。它身上懸著細鋼絲,好巧不巧跟長袍纏在一起,害她差點以為“錦衣仙”覆活了。

從角落裏拆包的玩偶和貨箱判斷,這地方挺像個玩具倉庫。踢到什麽,一個冷冰冰的物體毫無征兆躥上她腳面,幸虧翎九及時踹門而入。

他動作有點別扭,仿佛傷到了膝蓋,鮮紅順著額角絲絲淌落。發現她自行解開了束縛,他垂落身側的手微乎其微捏緊。

蕭心盯了他片刻,突而反應過來,目光飛快轉向先前吐出來的東西。一雙……絲襪?胃裏頓時醞釀起第二輪翻江倒海。

“還能走嗎?”

她點點頭,勉強維持著平衡,卻不料剛到室外就跟三具屍體不期而遇,其中兩個被幹凈利落抹了脖,另一個胸口斜插著匕首。

“他們會是什麽人?”

“不清楚。”翎九拔出匕首,腳步莫名加快,等終於停下來時蕭心險些斷氣,他也好不到哪兒去:“小姐,有些話我再不講恐怕沒機會了。少爺對我有恩,你母親藍雪更是我敬重之人,當年我狠下心腸做便做了,事到如今……”

對方瞳孔瞬間凝縮到極致。

男人臉色白中泛青,註意力仿佛集中在某個點:“都說人之將死,其言也善。我翎九自知罪孽深重,今天的結局權當替你母親償命。”

話到這個份上已無懸念,可還沒等她開口就被他使勁拽了一把:“無論你接下來看到什麽,聽到什麽,千萬別出聲。”

捐贈箱用於回收廢舊衣物,為方便“投食”,上面安裝了條形把手,能拉開的範圍相當寬裕。

把手彈回,周遭頓時陷入黑暗,一股摻著皮革、塑料、油墨的怪味撲鼻而來。她小腿明明紮到了尖刺,卻渾若未般利用微弱的光線搜尋著,直至扒拉開幾個底部的透氣孔。

隨著保鏢左右退散,一副熟悉的輪廓驀然拉近。藍夜塵周身寒意席卷,槍口直抵翎九腦門:“她呢?”

“少爺。”對方緩緩曲下雙膝,“我的命是你給的,要拿走我無話可說,但小姐終究無辜,還望你看在多年相伴的情分,高擡貴手。”

男人冰冷的眼底閃過一絲晦暗不明的風雷之色:“你知不知道,自己在講什麽?”

“當年我們害死大小姐,又害小姐昏迷了五年。每逢想起往事我都於心難安。如今夜幕的生意大多你在掌管,小姐於你完全構不成威脅。”

如若之前所有的猜測已如紮在心口的一根刺,那麽此刻,它又狠狠往裏紮了幾分。蕭心緊緊捂著嘴,任由唇齒漫開血腥。難道醫院裏暗算她的家夥,包括翎九的刀下亡魂,全是藍夜塵派來的?

“你想說的只有這些?”藍夜塵目光警醒地掃過周圍。

“少爺,該說的也說了,動手吧。”趁他分神,對方飛快抓住他持槍的手,然而從蕭心的角度……悶響猝不及防劃破空氣,翎九身體栽倒的那秒,她清楚聽到了頭蓋骨碎裂的聲音。

藍夜塵開槍了,他親手結果了翎九,一個忠心追隨他七年的部下。七年的赴湯蹈火,生死相隨,在他扣動扳機的那刻竟無一絲猶豫!

沒人註意到藍夜塵微微發顫的手,不光手,他整個人都仿佛陷入了沈思。當年,得知秦肆要對付藍雪,他心有不忍,更害怕牽連蕭心,於是絞盡腦汁謀劃了一場車禍,想借此瞞天過海。

他在給藍雪的水中加了安定,車子也事先動過手腳。按原計劃,進入環山公路後,車輛將自動切換遠程模式,由他的人暗中帶走藍雪和蕭心,再制造出車輛墜崖的假象。

後方車輛的失控顯然偏離了計劃。兩車先後墜落懸崖,發生強爆,對方司機當場領了盒飯。若非翎九此刻揭開謎底,他還傻傻蒙在鼓裏!所以說,當初的風聲是翎九走漏的,他實則效命於秦肆。秦肆獲悉了自己意圖,幹脆將計就計。可笑這些年,翎九跟著自己出生入死……

“附近一草一木,仔細搜。”剛剛那出戲實在令他費解。

車禍果真是藍夜塵一手策劃的,他和翎九害死了她母親!男人垂落的手握著槍,光線淡淡勾勒出他的側臉,若潮水退去後的礁石,鋒利、堅硬。

“砰!”箱子反彈出的金屬聲,嚇得蕭心差點跳起來。保鏢一連踢了好幾下,終於確定裏頭沒人:“回稟塵少,小姐不在附近。”對方聞言面無表情地收起槍。他原本身長玉立,此刻風衣下的背影更顯削薄,宛如暗夜魔王。

腳步逐漸遠去。她第一反應便是從裏面爬出來,無奈剛剛憋了太久,加之神經驟然松弛,整個人就像陷在海洋球裏,半天才擺脫桎梏。

翎九的屍體不翼而飛,突如而來的暴雨很快沖刷開滿地血汙,亦抹去了罪惡的痕跡。

也是這樣一個雨天,外頭刮著大風,少年不由分說取下自己的圍巾,惹得女孩連連抗議:“我已經圍了一條,再圍脖子都沒了。”盡管她再三抗議,最後仍被裹得嚴嚴實實,留下一雙眼睛無語望青天。

記憶中的少年不覆存在,有的只是一個冷血的劊子手。藍夜塵既然決定犧牲翎九,必會隱瞞到底。

小腿被銳物割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,為免藍夜塵起疑,蕭心再次拉開捐贈箱翻找起來。舊大衣吸滿雨水後變得又濕又沈,她卻仿佛感覺不到一般,徑直鉆入了僻靜的小巷。

良久,一輛出租車疾馳而來。司機看到她狼狽的模樣起先一楞,而後隔窗搖搖手,拒絕載客的意思。無奈之下,她只能霸王硬上弓,迎著兩道刺眼的車燈飛快沖了過去。這招看似危險,其實她早掐準了毫秒,要不是那塊香蕉皮從中作梗的話。

尖叫,急剎,齊齊劃破濃重的雨幕。

司機雙腿綿軟地滑下車,當發現對方神奇消失的那刻,整個人都不好了。就在他嚴重懷疑自己撞鬼的時候,車底緩緩伸出一條白嫩的手臂。女人披頭散發,動作遲緩,加之涼風嗖嗖襲來,吹得他渾身雞皮疙瘩層層疊疊地冒。

“大哥,我腿受傷了,你幫忙捎我一程吧。”蕭心吃力地站直身體。

這種情況若換做別人,沒當場罵街就阿彌陀佛了,偏偏司機是個心軟的,自動屏蔽了腦海中的碰瓷新聞不算,還老實巴交將她送到了地方。

她藏好大衣,一瘸一拐走向投幣電話亭。大晚上鮮少有人出門,她決定先躲亭子裏避雨,誰知連缺角的門板都不忘找她的茬兒。頗有年頭的板材在疾風肆虐下發出脆弱的□□,蕭心只覺胸口灌滿了冰冷黏重的液體,堵得肺泡水洩不通,每喘一口氣都像在吞刀片……

“感覺好點了嗎?”

男人佇於光霧深處,寸寸清晰的輪廓令她身形微僵:“我沒事。”

“腿傷怎麽弄的?”

“我趁他們放松警惕,跳了車。”

“他們?”

“好幾個家夥,腦袋套著絲襪。”

藍夜塵目光不易察覺頓了頓:“先吃退燒藥。”昨晚到現在她體溫時而反彈,他只能寸步不離。

此刻的他溫潤體貼,跟先前判若兩人。他離她這麽近,又全無防備,若她趁機突襲……蕭心快速斂去眼底的濕意。喉嚨如同火燒,吃完藥沒多久她便輕哼一聲,眉心徹底舒展開,這是她熟睡前的征兆。

須臾間仿佛有無數說不清道不明的流年從他眼底呼嘯而過。記得多年前的那晚,女孩獨自跑出去,等被他發現已靠著公共健身器睡熟了。紅腫的眼皮證明,她沒找到爸爸。

時逢下玄,斜月清輝,地面映射出柔光,在她無聲的依賴中,他背著她一步步往前。溫軟的小臉耷落耳側,帶了淡淡的汗香,如果這條路沒有盡頭……他壓了壓酸脹的眉骨,摸出手機。

“少爺,關於翎九,屬下查清楚了……”

“等我離開房間再說。”聲音突被掐斷,殊不知從點下語音的那秒,男人目光始終未離蕭心。

對方疲憊未消,震驚又起,被子裏的手緊了又緊,好在她心理素質非一般頑強,甚至連每根睫毛都被隱晦的線頭牽拉住似的,紋風不動。腳步,關門,她本能就想尾隨,卻莫名忍住了。

腳步再次清晰,這次沒有開門。難道說,他事先錄了包含鈴聲的語音,又故意制造出動靜,躲在門口觀望?一滴冷汗順著她額角滾落,可她怎麽都不敢伸手去擦,最後迷迷糊糊陷入夢境。

夜幕彌漫的大街,混亂的心跳帶來快意,天空鮮血般赤紅,鑲了紅邊的雲霧飛速後退。她不停奔跑著,光線打在臉上,有輕微的刺疼,皮膚隨之散出陰冷的灰澤。她這才發現,流瀉下來的還有月光。

一個容顏清絕的男人正朝她走來,他的額頭、眉毛、眼睛,似乎需要重新去記憶。他腳踏之處鉆出一只只浸血的手,像泥土裏開出的腐爛花朵,黑暗與光明交織成流動的幕布,在他背後抵死糾纏。

從天臺邊緣俯瞰,下面是大片寂寥的水域,為暗綠色浮萍所覆蓋,毫無生息。她□□的雙足踩在他鞋面上,長發肆意飛揚。

“心兒,我對你不好嗎?”低笑聲猶如鬼魅。他胸口插了把匕首,眼底的潮濕一閃而過。她感覺到溫燙滴落眉心,獵獵風聲中,偌大的裙擺驟然綻放。

夢境冗長而可怖,乃至她驚醒的瞬間幾忘歲月幾何,直到葉卿推開房門。

“屬下護主不利,請小姐責罰。”

對方才替她挨過刀子,她總不至於恨屋及烏:“我去花園走走,別跟著。”

“小姐還在發燒,不宜吹風。”

淩霄?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,蕭心貌似隨意地問了句:“怎麽沒看見翎九?”

男人因疲倦而松弛的神經再度緊繃:“海外市場缺人手,少爺派他去坐鎮一段時間,畢竟是最信得過的。”這件事對他的打擊不比藍夜塵小。翎九不但甘願赴死,還拉了手下的弟兄當墊背!

信得過的下場就是吃槍子?她半酸不苦地勾起嘴角:“原來如此。”

外頭確實有點刮風,卻也給了她片刻清醒。她憂心忡忡地沿著墻根,就在這時,身後突然傳來極細微的聲響,仿佛幾顆草籽被鞋底碾進泥土,一個人影隨之消遁在視線中。心裏積存的疑團令她根本沒時間思考,當即快刀斬亂麻地追趕上去。

目及之處林木蔥郁,杳無人跡,她臉色登時難看起來,鋒利的目光似要截斷來去呼嘯的風聲。

針葉林地處高坡,三面環山,早年是個馬場。草坪深處建有一座木屋,大半個外圈都被高聳的樹林隔絕了。平時只有藍夜塵會來這裏陪伴“暮”。五年前漁民發現“蕭心”時,邊上還蜷著頭小狼崽。

蕭心在花園溜達,誰也沒警惕,直到有人失魂落魄地跑回:“塵,塵少,出,出,出事了!小姐獨自進了針葉林,等我們發現,我們,那個保鏢都趕了過去,不知道還來,來不,來得及。”

他再無語輪次藍夜塵也聽懂了。獨自跑進針葉林,她想變成一灘血淋淋的碎肉?

林子裏的光線灰蒙蒙的,像洇了水。空氣中混雜著一股陌生的味道,時不時傳來幾聲刺耳的蟲鳴。灰狼可能就在附近,有那麽一瞬,她想到了摧毀,摧毀藍夜塵的心頭愛。

察覺到入侵者,灰狼猛地壓低重心,渾身肌肉蓄勢待發。它毛色格外稀有,像暈開的藕灰,令人無法觸及真正的底色,怪不得藍夜塵管它叫暮。對峙片刻後,暮眼底的火苗漸漸熄滅,它伸出舌頭舔了舔,試探性地靠近對方。

這就有點嚇人了!趁她後退,暮又主動拉近了距離,貪婪地隔著她衣物左嗅嗅,右嗅嗅。誰敢相信,自己會被一頭狼的溫情蜜意給攻陷?行吧,狼不犯我,我不犯狼,小樣兒,算你機靈。

腿傷隱隱作痛,她幹脆躺平身體,閉上眼,省得暮再逮著機會向她暗送秋波。

地上遠遠躺著個人,狼頭埋於她頸側,趕在藍夜塵心臟差點停跳的前秒,暮突然聽到動靜騰躍而起。狼嘴上沒血跡,她身上也沒,那她為什麽一動不動?

眼前這幕酷似畫作《沈睡中的吉普賽人》。天籟無聲,女子眠臥在廣袤的原野,一頭雄獅緩緩逼近,低頭嗅她的發香,背後映照出夜空、朗月。

溫柔的荒原,清涼的微風,沈睡的女子,蟄伏的野獸,危險一觸即發,卻定格於某種詭異的祥和。

“你幾時來的,嚇死我了!”蕭心拍拍衣服上的灰,若無其事道。

對方驚魂未定,也忘了探究她話裏的漏洞:“怎麽找到這兒的?”

她正想自圓其說,冷不防暮已跟兩個手持□□的保鏢杠上了,眼看就要朝他們撲去。

“再兇,我找一口大鍋,把你燉了!”也不知狼肉煲的威嚇大,還是礙於背脊上的指力,灰狼飛飛耳朵,難得安分了一會兒。可不是活見鬼!

“報告,小姐今天去了針葉林,原以為會出事,結果竟安然無恙。”他來不及打腹稿,脫口而出,“上回狼還咬死過人,我怎麽覺著邪乎?現在大家都在傳,說夜幕小姐與生俱來帶有威懾,能鎮住野獸的靈性。”

秦肆眸底的狠辣幾乎藏不住。

當年藍雪十五歲便拿下細胞生物學博士,發表了多篇權威論文,受到醫學界高度褒獎,一度被冠以“京都天才少女”的稱號。

她自幼習武,意志力極強,若非醉心醫術,早已成為夜幕的中流砥柱,這也是他決意除之而後快的原因。如今藍雪死了,又冒出一個坑蒙拐騙的,不盡早鏟除定然再攪風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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